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鉴赏

原文

江上被花恼不彻,无处告诉只颠狂。

走觅南邻爱酒伴,经旬出饮独空床。

稠花乱蕊畏江滨,行步欹危实怕春。(畏一作:裹)

诗酒尚堪驱使在,未须料理白头人。

江深竹静两三家,多事红花映白花。

报答春光知有处,应须美酒送生涯。

东望少城花满烟,百花高楼更可怜。

谁能载酒开金盏,唤取佳人舞绣筵。

黄师塔前江水东,春光懒困倚微风。

桃花一簇开无主,可爱深红爱浅红?

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

留连戏蝶时时舞,自在娇莺恰恰啼。

不是爱花即欲死,只恐花尽老相催。

繁枝容易纷纷落,嫩蕊商量细细开。

赏析

  春暖开的时节,杜甫本想寻伴同游赏,未能寻到,只好独自在成都锦江江畔散步,每经历一处,写一处;写一处,又换一意;一连成诗七首,共成一个体系,同时每首诗又自成章法。这组诗,第一首写独步寻的原因从恼写起,颇为突兀,见出手不凡。第二首写行至江滨见繁之多,忽曰怕春,语极奇异,实际上是反语见意。第三首写某些人家的,红白耀眼,应接不暇。第四首则写遥望少城之想象之盛与人之乐。第五首写黄师塔前之桃,第六首写黄四娘家尽是,第七首总结赏、爱、惜。这组诗脉络清楚,层次井然,是一幅独步寻图。它表现了杜甫对的惜爱、在美好生活中的留连和对关好事物常在的希望

  这组诗,每首都紧扣着寻题意来写,每首都有。第一首起句的“江上被恼不彻”和末首的“不是看即欲死”遥相呼应,真如常蛇,扣首则尾应,扣尾则首应,而其中各首都抓绘着赏、看,贯串到底。

  第一首:“江上被恼不彻”,恼人,实际上是惹人爱。在江上,影媚水,水光色,更是可爱。“颠狂”两字把爱的情态刻画得淋漓尽致。于是诗人觅伴赏,“走觅南邻爱酒伴”。可知杜甫是找他的邻居一同赏的。“经旬出饮独空床”,明写这位爱酒伴是出饮,但他该也是独自赏去了。这“无处告诉只颠狂”写的是两个人的事——他们都到江畔独步寻去了。也可能寻的还有更多的人,谁都爱美。这七首绝句写寻,贯穿了“颠狂”二字,这第一首诗是解题。

  第二首:“稠乱蕊畏江滨”,是承第一首“江上被恼不彻”而来的。江上的是纷繁的和杂乱的蕊左右包围着江的两边,浣溪一片海。第一首头一句说“江上被恼不彻”,而这首第二句则说“行步欹危实怕春”。王嗣奭在《杜臆》把颠狂的形态和心理都讲得比较透辟。之醉人如此,接着写驱使诗酒,“未须料理自头人”。这是写之魅力,添诗情酒意,使青春长在。这是寓有哲理,也合乎情理的。

  第三首:“江深竹静两三家,多事红映白。”这两句又是承二首句“稠乱蕊畏江滨”而来,把大的范围缩到小的范围——两三家。范围缩小了,却繁忙起来了。诗的起句是写静态,红也平常。而加“多事”两字,顿觉热闹非常。“多事”又是从前面恼人而生发来的,其奇妙处也是前后辉映。末二句抒情,把春光拟人化。“报答春光知有处,应须美酒送生涯。”似乎有所妙悟,也似有所解脱,但其深情,仍该是爱

  第四首:“东望少城满烟,百高楼更可怜。”组诗又宕开一层,写洗溪边的繁缤纷,这是村居所见之;作者这时又想象成都少城之,“百高楼更可怜”。这句和他后来写的“近高楼伤客心”,两句前半截极相似,而后三字哀乐迥异。“更可怜”即多可爱的意思。遥看少城之,本是烟雾迷惘的烟,但不曰烟,而曰满烟,真如《杜臆》所云“化腐为新”了。这样把城中之再来陪衬江上、江滨村中人家之,有远望近观之异,而乐事则相同。末二句以发问作结,“谁能载酒开金盏,唤取佳人舞绣筵?”实叹招饮无人,徒留想象,余韵无穷。

  诗题为独步寻组诗的第五首则写到黄师塔前看。“黄师塔前江水东”,写具体的地点。“春光懒困倚微”则写自己的倦态,春暖人易懒倦,所以倚小息。但这为的是更好地看,看那“桃一簇开无主,可爱深红爱浅红”。这里叠用爱字,爱深红,爱浅红,爱这爱那,应接不暇,但又是紧跟着“开无主”三字来的。“开无主”就是自由自在地开,尽量地开,大开特开,所以下句承接起来更显出绚烂绮丽,诗也如锦似绣。

  第六首写寻到了黄四娘家。这首诗记叙在黄四娘家赏时的场面和感触,描写草堂周围烂漫的春光,表达了对美好事物的热爱之情和适意之怀。春之美、人与自然的亲切和谐,都跃然纸上。首句点明寻地点,是在“黄四娘家”的小路上。此句以人名入诗,生活情趣较浓,颇有民歌味。次句“千朵万朵”,是上句“满”字的具体化。“压枝低”,描绘繁沉甸甸地把枝条都压弯了,景色宛如历历在目。“压”、“低”二字用得十分准确、生动。第三句写枝上彩蝶蹁跹,因恋而“留连”不去,暗示出的芬芳鲜妍。可爱,蝶的舞姿亦可爱,不免使漫步的人也“留连”起来。但他也许并未停步,而是继续前行,因为光无限,美景尚多。“时时”,则不是偶尔一见,有这二字,就把春意闹的情趣渲染出来。正在赏心悦目之际,恰巧传来一串黄莺动听的歌声,将沉醉丛的诗人唤醒。这就是末句的意境。“娇”字写出莺声轻软的特点。“自在”不仅是娇莺姿态的客观写照,也传出它给作者心理上的愉快轻松的感觉。诗在莺歌“恰恰”声中结束,饶有余韵。此诗写的是赏景,这类题材,盛唐绝句中屡见不鲜。但像此诗这样刻画十分细微,色彩异常秾丽的,则不多见。如“故人家在桃岸,直到门前溪水流”(常建《三日寻李九庄》),“昨夜开露井桃,未央前殿月轮高”(王昌龄《春宫曲》),这些景都显得“清丽”;而杜甫在“满蹊”后,再加“千朵万朵”,更添蝶舞莺歌,景色就秾丽了。这种写法,可谓前无古人。其次,盛唐人很讲究诗句声调的和谐。他们的绝句往往能被诸管弦,因而很讲协律。杜甫的绝句不为歌唱而作,纯属诵诗,因而常常出现拗句。如此诗“千朵万朵压枝低”句,按律第二字当平而用仄。但这种“拗”决不是对音律的任意破坏,“千朵万朵”的复叠,便具有一种口语美。而“千朵”的“朵”与上句相同位置的“四”字,虽同属仄声,但彼此有上、去声之别,声调上仍具有变化。诗人也并非不重视诗歌的音乐美。这表现在三、四两句双声词、象声词与叠字的运用。“留连”、“自在”均为双声词,如贯珠相联,音调宛转。“时时”、“恰恰”为叠字,即使上下两句形成对仗,使语意更强,更生动,更能表达诗人迷恋在、蝶之中,忽又被莺声唤醒的刹那间的快意。这两句除却“舞”、“莺”二字,均为舌齿音,这一连串舌齿音的运用造成一种喁喁自语的语感,维妙维肖地状出看人为美景陶醉、惊喜不已的感受。声音的效用极有助于心情的表达。在句法上,盛唐诗句多天然浑成,杜甫则与之异趣。比如“对结”(后联骈偶)乃初唐绝句格调,盛唐绝句已少见,因为这种结尾很难做到神完气足。杜甫却因难见巧,如此诗后联既对仗工稳,又饶有余韵,用得恰到好处:在赏心悦目之际,听到莺歌“恰恰”,增添不少感染力。此外,这两句按习惯文法应作:戏蝶留连时时舞,娇莺自在恰恰啼。把“留连”、“自在”提到句首,既是出于音韵上的需要,同时又在语意上强调了它们,使含义更易体味出来,句法也显得新颖多变。

  最后一首:“不是爱即欲死”。痛快干脆,毫不藏伏。杜甫惯于一拚到底,常用狠语,如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,即是如此。他又写道:“只恐尽老相催。”怕的是谢人老。下两句则是写景,写枝之易落,蕊的慢开,景中寓借之深情,以对句出之,更是加倍写法,而又密不透,情深语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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